不平等现象，究竟如何阻碍了经济增长？ | 社会科学报

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增长率明显放缓，与此同时，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社会不平等导致的阶级固化又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2020年8月，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经济学专著《从里根到特朗普的宏观经济不平等》，对不平等和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了分析。2020年12月2日，美国新经济思维研究所理事威廉姆·H.詹伟（William H. Janeway）在《评论汇编》刊文《不平等如何阻碍经济增长》（How Inequality Reduces Growth），对该书进行了梳理和评论，肯定了不平等造成工资增长停滞从而阻碍经济增长的观点。

原文 ：《不平等如何阻碍经济增长》

编译 | 文迪

图片 | 网络

随着新自由主义时代的没落，两个有数据支撑的现象进入我们的视线：一是自1980年以来，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现象持续加剧，尤其是在美国；二是自2000年以来，发达国家的生产率增长明显放缓。第一个现象激发了广大学者的深入研究，国民收入核算所包含的指标得以扩大，收入分配措施明确纳入其中，由此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经济学研究成果。第二个现象也引发了大量学者的广泛研究，学者们提出了一系列各自不同的解释，但并非完全相互排斥。一些观点认为，这是测量方法改变造成的，由于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国民收入核算的范围发生改变，过去纳入国内生产总值统计的被剔除在外。另一些观点认为，新技术的传播速度缓慢，使得“最好的”技术能够远远领先于其余技术，占据了技术高地的国家、机构和企业限制了其他技术拥有者创新能力的发展。

两种新的经济学分析工具

现在，经济学家兰斯·泰勒（Lance Taylor）在土耳其内夫谢希尔大学厄兹勒姆·厄默尔（Özlem Ömer）的协助下，对各种观点进行了有效整合归纳，从全新的视角对以上话题进行了讨论。泰勒曾在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担任教授，过去几十年就职于纽约市新社会研究院（NSSR），并密切参与了新经济思维研究所（INET）的工作。在他2020年剑桥大学新出版的专著《从里根到特朗普的宏观经济不平等：市场力量、工资压制、资产价格上涨和工业衰退》（Macroeconomic Inequality from Reagan to Trump: Market Power, Wage Repression, Asset Price Inflation, and Industrial Decline）中，他用两种被忽视的工具扩充了传统经济分析方法，揭示了现代经济的实际运作方式。

长期以来，不仅人们意识到，而且统计数据也已经证实，富人比穷人更能存钱。原因很明显，富人有能力进行储蓄和投资，而那些低收入人群必须花掉他们所有收入才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收入最高的前1%人口可以积蓄总收入的50%，在获得资本收益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获得了社会家庭总收入的18%，所获取的财富比例已然不合理，而投资回报收入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不平等。以上现象反映了巴黎经济学院的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关于贫富差距的著名观点：随时间的推移，当投资回报率大于经济增长率时，贫富差距现象就会加剧。泰勒进一步指出，随着包括资本收益和红利在内的收入越来越集中到收入分配金字塔顶部，有效需求增长率下降，在实际上造成了投资回报率的增加会降低经济增长率。

泰勒还将分配动力学理论带入到了凯恩斯主义关于如何确定国民收入分配的核心。无论整个经济中储蓄规模如何，国民总收入将取决于转化为投资的储蓄、政府购买和净出口。这些往往是由与储蓄决策无关的一些其他决策产生的。萨伊定律（Say’s Law）认为，商品的供给会为自己创造出需求，总供给与总需求必定是相等的。1929年美国大萧条证明了萨伊定律的谬误，但现在仍有经济学家用它解释宏观和微观经济问题。由于现在没有实施萨伊定律的机制，储蓄不会自动转化为投资。而不平等加剧又使需要对冲的储蓄额度不断增加，因此除非采取新的措施来增加有效需求，否则经济增长就会受到损害。

警惕“逆刘易斯经济”现象

泰勒的创新视角或多或少地反映了诺贝尔经济学得主保罗·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的观点，这也是罗杰·E.巴克豪斯（Roger E. Backhouse）最近撰写的《萨缪尔森传记》的主题，该书的第一卷与《从里根到特朗普的宏观经济不平等》同时出版。二战期间，萨缪尔森受命担任美国国家资源计划委员会的负责人，从1942年开始分析战后世界经济发展趋势。他深受哈佛大学阿尔文·汉森（Alvin Hansen）的影响，着手评估全面战争生产模式结束是否会将有效需求水平带回到大萧条时期的经济水平，撰写了一份题为《开足马力生产时期的消费者需求》的备忘录，阐明了减少贫困和拉平收入分配的政策将如何增加有效需求，从而促进充分就业。

泰勒也有类似的思考。但在他对宏观经济动力学的综合研究中，并没有止步于分析分配问题对总需求和经济增长的影响，而是加入了“结构经济动力学”。该理论是由剑桥大学的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路易吉·帕西内蒂（Luigi Pasinetti）提出的，帕西内蒂师从凯恩斯的得意门生理查德·卡恩（Richard Kahn）。帕西内蒂指出了一个经济体如何通过不同行业的差异化扩张和收缩而实现不断发展，依据是供给侧生产力增长率和需求侧在价格和收入方面的弹性变化。由此他超越了经济学家瓦西里·里昂惕夫（Wassily Leontief）的投入产出表所呈现的静态指标，该图表在当时一度被视为权威衡量标准。但这是在50年前，当时各行业的结构动态变化只是概念化的，还没有便于操作的量化标准。现在，我们有模拟帕西内蒂动力学所需的数据和计算能力，这些正是泰勒和厄默尔一直都在做的。

泰勒和厄默尔根据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瑟·刘易斯（Arthur Lewis）的开创性见解，将美国经济分成了“充满活力”的行业和“停滞区域”。他们发现，“充满活力的行业生产率的提高迫使工人转移到停滞区，在停滞区中，公司的调整策略是通过雇佣更多的工人获得相同的实际产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刘易斯执着地认为，高增长、充满活力的“现代行业”发展会吸引劳动力从停滞的“传统”行业转移出去。停滞的“传统”行业的特点是边际生产率非常低，甚至为负。然而，泰勒和厄默尔紧随经济历史学家彼得·特明（Peter Temin）之后，指出美国出现“逆刘易斯经济”，即越来越多的劳动力沦落到低增长、低生产率、低薪酬经济领域中。同时，他们指出，不平等的加剧和生产率增长的放缓是互相联系的。

利用政策工具创新劳动力监管

当今经济结构性不平等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泰勒和厄默尔写道：“数十年对工资的压制是分配病态的根本原因。”“大数据显示的微观经济的细节与这一发现是一致的，导致不平等加剧的原因并不是垄断力量，也不是超级巨星公司。”在总结过去两代人中体制所起到的作用时，两位经济学家引用了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萨缪尔森在麻省理工学院的长期专业合作伙伴罗伯特·索洛（Robert Solow）的话：“工会和集体谈判的衰落，商业态度的明显固化，工作权法的普及，以及里根任总统时就已开始的工资增长滞后，所有这些事实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由于社会劳动力议价能力的减弱，工资在国民收入总值中所占的比例下降了。”到目前为止，逆刘易斯经济导致了收入、财富和权力的集中，毫无疑问，这也在政治领域造成溢出效应。

为了勾勒出一条路径，能够把美国停滞、固化的经济拉回到更具包容性和活力的状态，泰勒通过梳理数据制作了分析模型。他们提出，要从实质上减少美国的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现象，要确保通货膨胀因素调整后的实际工资增速度切实比生产率增长快，需要数十年时间。尽管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比世人普遍担心的要慢，但由人工智能驱动的自动化依然对经济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这就需要公共政策发挥作用。麻省理工学院未来工作小组的最新报告提供了包含相关政策举措的一整套政策工具，值得关注。

泰勒指出，美国迫切需要在收入、资本所得税和更强有力的税收执法方面制定工作规划，同时也需要在劳动力市场监管方面进行创新，例如为包括“零工经济”在内的员工提高最低薪资水平，为劳动力提供更大的集体谈判空间。此外，要扩大由政府承保的医疗保险范围，将失业保险范围扩大到受保范围以外的某些职业以及非全日制职业，为大学生提供免费资助或学费补贴。泰勒理论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与“滴漏经济学”（trickle-down economics）理论恰恰相反的，他认为不平等的减少会使得经济不断增长、生产力不断提高。但是，归根结底，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彻底消除过去50年结构转型所带来的影响。以往所有的结构转型都是由政策举措推动的，许多政策制定者到现在才开始渐渐懂得这些举措的真正含义。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39期第7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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